曾经,神州大地上到处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村里某个家境普通的打工人,有一天突然举家搬迁,自此消失不见,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家中了500万。
突然的发财,成为最原始的互联网论坛和独立卫生间还没有普及的校园宿舍常常会出现的深夜故事,并深深地影响了一代人。
长达近20年左右,那一段时间的大地上除了沿海发达地区,所有地方的人都在一夜之间被“万元户”、“暴发户”、“破落户”三个词进行自动划分,并因此决定他们在街头巷尾说话的底气和腰杆子的硬度。
如今,那20年里出生的孩子已经走上社会,进入职场,他们每天内心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搞钱。
最近一次饭局中,傅娆和来自深圳、北京的5个朋友聚在一起,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内,只谈了两个话题:女权和搞钱。
傅娆有一份非常正当的职业,而且身处很多人挤破头想进的金融圈。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身份:北京前门某民宿的老板娘。
从公司下班回到家的每个夜晚,她都会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处理来自Airbnb等平台的订单上。手上一共有12间客房,碰到旅游旺季,就需要盯到晚上一两点钟,协调每一个订单。
以“二房东模式”开民宿的收益率曾经高达30%以上。但疫情来临之后,她先是跟房东沟通减免房租,后来依旧缺少订单,就直接退掉了所有房源。
饭桌上,她的一个朋友,银行账户上没有存款,但股票账户里有上百万资产,在股价飞涨的2020年,她能轻易收获40%的收益率,但如果是灾年,就得“吐血”。
“世界变化太快了,未来又充满不确定性,只有‘被爱、有钱’才能给人安全感,而这两者之间,有钱大于被爱。”
廖芿觉得,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有礼貌、人际之间的边界感明确、不要麻烦别人。所以,在家庭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钱”。
“夫人今年必脱单”表达的更为直接:“抓得住的前途比虚无缥缈的爱情靠谱多了。”
“我不开心”!答:“换圈、换人、换头、减重,搞钱!!”这是抖音小视频点赞百万的一条视频,如今年轻人解决不开心的方式倾向同质化。
如果鲁迅在今天重写狂人日记,一定会这样写:“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搞钱’!”
“与其说金钱影响了人们的幸福感,不如说人们对金钱的态度影响了幸福感。”作家唐诺在一次音频节目中这样说道。
唐诺认为,上世纪80年代“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从原来表示的别浪费时间,到今天已经转变了释义,变成了“时间=金钱”的等式关系。如果你今天没有赚到钱,今天的时间就被浪费掉了。
这句话深入到很多人的骨髓,他们一边在抖音、微博上“杀时间”,一边寻找一切挣钱的可能。
“圈文化”是近几年新兴文化的一种。阿瑶的一个朋友就是在圈文化中看到生意经的年轻人。阿瑶的这个朋友专门做“明星代拍”。
在首都机场、虹桥机场的乘客出口处,你或许见过一些打扮时髦的年轻人举牌等待你叫不上名字的某明星。或者在青岛影都的摄影棚外,一群人专门蹲守拍戏间隙出来透风的明星。他们中不是所有人都是“真粉儿”,有的人是专职代拍,拍到一张明星照片,再转手给“饭圈”。在代拍的朋友圈中,“你说拍谁就拍谁”、肖战50张照片卖2000元、虞书欣300张600元。
有流量的地方,就有生意,这是在互联网时代长大的年轻人面对经济学的基础逻辑。在“搞钱”的欲望和“饭圈”思维下,甚至基金经理张坤都有了自己的粉丝,他们盯着张坤的一举一动,把他当做“永远滴神”。
“圈经济”不仅存在于明星等人的粉丝群体中,有些商品也有自己的“圈”,比如球鞋。
江江平时是一个正常上班赚钱的北漂青年,就职于某家居建材上市公司,年薪13万左右、工作节奏“10-8-6”。但8点下班之后,江江还有份第二职业——通过线上球鞋售卖平台,给卖家发货。江江称,虽然工作已经够累,但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
江江手上多是Nike、Adidas、FOG等一些国外潮牌。最近受新疆棉花事件的影响,年轻人不消费的理由多了一条——爱国,买球鞋的人变少了,江江的生意“冷清”了很多。和江江在一个“鞋圈”的同龄朋友甚至遇遭到了财务危机,“手里囤了几十万的货不知道怎么出手,在各种平台上的价格不断贬值”。
反之,江江看到别的圈子确实有人加入到炒李宁大军,一般是品牌区域经理或其亲朋好友。江江认为高价李宁是“韭菜鞋”,“就是割韭菜用的,其实市场热度、流通度还是很低的。
虽然是个才工作4年的90后,但江江是鞋圈的老人,“潜伏”鞋圈7年,近三年炒鞋的收入能达到年均10万元,每年自己亲手打包发出去的鞋能达到上千双。
说起炒鞋赚钱,江江头头是道,“最简单的原则就是反季买鞋:冬天买yeezy350,夏天买aj1,你冬天见到2000左右的yeezy,都可以入手”。靠着反季原则,一双的利润能够保证在1000元左右。而这种稳赚的规则,需要小半年,江江觉得是慢周转,手里没那么多钱,压不起货。
这款黑的五彩斑斓的yeezy,冬天1700元“没人要”,最近热门尺码要2800元
谈起自己的“搞钱方法”,江江更愿意称之为“快周转+人情生意”。预测到一款鞋近期会火,就提前联系关系好的品牌店长,用内部折扣的价格给他留货。这个“关系好”,是江江由陌生人一点点靠自己维护起来的,比如:记住对方的生日、在其需要销售额的月份买鞋帮忙冲业绩。
江江回忆,起初一个人做的时候,热门鞋款发售需要老早跑到商场门口排队,但到2018年前后,炒鞋一般已经是“团伙制”了,“一个大哥领着3.40人排队,抢到一双利润1-200左右,一早上最多能赚到1-2万”。
“有次凌晨4点,我看到了两波人在商场门口因为排队顺序拳打脚踢,门店开业后,又马上”收拳”狂跑冲刺进店里的场景。
谈到为什么炒鞋?江江坦白,除了自己是个喜欢研究穿搭的“小众潮流青年“,最终的原因还是缺钱花,“工资不够,副业来凑”、“花自己的钱很舒服。”
再往更深一层去思考,江江是一位“东北外流青年”,在北京楼市刚需上车价接近500万的当下,只有不断搞钱,才有更多机会留在一线城市。
车宇航是山东日照两家剧本杀店的老板,大学毕业三年,已经尝试过超5、6种行业,25岁的他在别人眼里是个很爱折腾的人。谈起第一次创业“搞钱”的动力,是来自于大学时前女友想当“富婆”的理想,“天天洗脑问我何时有钱,她要当富婆”。就这样,在淘宝双11销售额破1600亿元的2017年,车宇航果断加入了电商大军——在淘宝卖衣服。那一年他的目标是,网店的年营业额要达到25万。
网店生意随着车宇航的恋情结束而告一段落,之后的三年里,他在青岛一家搞桌游的轰趴馆做运营、回老家日照开餐馆、开民宿,在刚回老家时,出于义气支援家人,他甚至还兼职在工地工作过。
为了搞钱,车宇航吃过不少苦,也一直有明确的规划,他的洞察力来自不断观察并抓住各种小生意的风口,并很快地行动起来。据央视财经报道,全国剧本杀相关实体店在2019年就从2400家飙升至12000家了,美团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20年底,全国已经有30000家剧本杀店了,有更多的人投身于剧本杀这行,车宇航就是2020年疫情刚过去时开始研究起了这个行业。
“起初想做这行,是因为周围的朋友这两年周末最喜欢的消遣就是剧本杀。我也在轰趴馆上过班,和几个朋友研究过后,发现算上人力、购买原创剧本、房租等投入,做剧本杀的成本大约是客单价的50%,一张门票100元左右,一场最少需要5-7个人,是个不错的赚钱方式。”
“一咬牙就干“,就这样,车宇航和4个朋友“集资”10万元,在日照开了第一家剧本杀店,主要的游戏模式是让玩家阅读剧本进行推演的阅读类剧本杀。开店后发现,经营状况好的时候,成本仅占盈利约30%。2020年,车宇航规划的是5个股东,每人年底抱几万元分红回家,立下的”flag”,实现了一次。
看到了希望,车宇航和朋友们马上“风风火火”筹备起了第二家店,租了朋友的别墅,准备做实景搜证类剧本杀。开店的时候,团队花了8万元做实景布置;这次,两家店的年租金分别是8万和18万元,单店的月人工成本近5万,目前两家店的营业额在8万元左右。
车宇航坦言,当下处于店面扩张时期,财务收支不衡。虽然是别人眼里光鲜的“小车老板”,但其实“特别难”,正在考虑接受别人的融资,但与此同时,自己的股份会被稀释的越来越少。
和“小车老板”聊天,也会发现他是个基本上处于24小时都“奔波在路上”的状态,北上广的程序员是“996”,最近要在日照办一场剧本杀潮玩节的小车,近乎是“7✖️24”的状态,两家店奔波、和股东谈扩店、筹备潮玩节…一觉醒来,常常得反应一会自己在哪。
虽然压力山大,但这次,车宇航说剧本杀是会从始至终坚持做下去的行业。未来,团队还会在游戏里加入一些“花样”:比如VR、电影场景还原,甚至私人定制剧情。
除此之外,“小车老板”还开始兼做“下游产业”,除正在做的展会、还有全国范围招募剧本杀作者,“自产自销”向全国的剧本杀店出售版权,抢占做发行的“先机”。如果一个作者写出优质的城市限定本(一城只有3家店有购买资格),小车可以和作者以五五分成的模式向全国城市售卖,单本的售价就超过2000元。和门店不同,是一个很好的轻运营“搞钱“模式。
虽然周围人都觉得车宇航是个“能量值”很高的人,但他本人强调自己就是一个很平庸的人。关于搞钱,起初就是来自前女友的PUA,后面自己做生意,是来自家里变故后的压力;如今开店、扩店后,身上背的是股东、员工的压力,“我发现每次变化,其实都是被迫推着做出选择、硬着头皮向前”。
能赚钱的领域,年轻人总是蜂拥而至,他们不怕加班,不怕熬夜,讨厌画饼,只问你有没有钱赚。
这一届年轻人对待世界的方式要比已经当上“叔叔、老阿姨”的前辈直接很多。但他们也很纠结,这一点从他们最喜欢提到的两个词“搞钱”和“养老”就能得出结论。
曾经社会学家们认为90后是不缺房子、不缺钱、物质大爆发的一代,他们一直在被父母富养“溺爱”、享受生活。但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没有从过度的物质满足中获得来自亲情、爱情的安全感,反而困于“搞钱”中。